“這孩子……徐剛，要不你還是去送送她？”徐媽媽聽見走廊裏門響的聲音，皺起眉頭對徐剛說，臉上都是擔心的神色。

“不用了，媽，你忘了，綺綺是警察。”徐剛繼續吃餃子，語氣很平淡。

我看了他一眼，放下筷子，餃子很好吃，我已經吃飽了。

終於等到他們都吃完了，我站起來，幫徐媽媽收拾碗筷，她全力阻止，“不要不要，你和徐剛多坐會兒，這幾年他嘴裏不說，但心裏想你想得不得了。”一邊說，一邊搶過我手裏的盤子，一股腦地都端走了。

我垂著手站在桌子旁邊，對她剛才的話有些尷尬，她不知道，徐剛恐怕是恨我更多一點。

“……我也該走了。”我擡頭看了一眼站在我旁邊的徐剛，笑了笑說。

“去哪兒？”

“回醫院。”

“……不了，東西都還放在醫院裏。”錯覺終究是錯覺，我已經不再是從前的薇薇，徐媽媽已經被我臉上的疤嚇到，我不想她再看見我的紋身。

“那我送你。”頓了一下，他又說：“走路吧，不太遠，你的腿也需要鍛煉。”

我對他笑了一下，沒有拒絕，心裏卻突然湧上一陣難言的酸澀，正如我已經很久沒有吃過餃子一樣，我也已經很久很久，沒有和徐剛一起散過步。

現在的時間還不算太晚，正是T市夜生活的開始，就像我的記憶中的那樣，各種五光十色的燈光，營造出一片與白天看起來截然不同的都市迷情。

我們沿著一條明亮的街道向前走，旁邊是一家家明亮華麗的店鋪，雖然是晚上，但生意仍舊很紅火。

“冷不冷。”徐剛突然問我。

我搖搖頭，我的身上穿著一件紅色的呢子大衣，是徐剛買給我的。

“記得這條街麽，以前你經常要我陪你逛。”徐剛轉頭看著路旁琳瑯滿目的商店，淡淡地說。

我笑了一下，點點頭，我怎麽會忘，我喜歡挽著他的手臂走過這條街道，雖然，就像是妹妹一樣。

“徐剛。”我叫他。

他不說話，回頭看我。

“明天……我想出院。”我直視著他的眼睛，輕輕地說。有些話總要說出口，不管你是如何舍不得。

“你的腿還沒好。”

“已經差不多了，只要小心點，不會有事。”

“要去哪裏？”

“……不知道。”我是真的不知道，我要去找龍戰，可是我不知道要去哪裏找他。

徐剛不再說話，忽然扭過頭去，看著旁邊的一家店鋪，這是一家婚紗店，櫥窗裏的模特穿著各式各樣的美綸美奐的婚紗。

我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，心頭掠過一點黯然，這家婚紗店一直在這兒，很多很多次，我挽著徐剛從這裏走過的時候，都會向往地向裏面看很久。那時候，我的心裏一直藏著一個深深的秘密，從來沒有對任何人說過，長大以後，我想做徐剛的新娘，我夢想著有一天，他會牽著我的手帶我走進這家漂亮的婚紗店，為我選一件世界上最漂亮的婚紗。

可是，夢想終歸是夢想，隨著世事無常，漸漸破碎。

“薇薇，能不能請你幫個忙。”徐剛突然轉過頭對我說。

“什麽？”我看著他。

“我想向一個女孩子求婚，可是她總是很忙，沒有時間陪我一起逛街，所以我想給她一個驚喜，先為她訂做一件婚紗。”

我微笑起來，雖然笑容裏有著難以掩飾的酸澀，就像我現在的心，但還是盡力使自己的笑容看起來大度而充滿祝福，“是綺綺麽？”

徐剛不回答，只是看著我，眼睛裏好像閃現著期盼。

“要我做什麽？”我故作輕松地問，雖然我心裏已經猜到，但我還是要得到他的親口確定。

“你和他身材很相似，我想請你當模特，試一下婚紗。”他終於說出了我最不想聽到的話，我沒想到，我曾經的夢想竟然真的有一天會實現，以這樣一種方式。

我不願意，就算我和徐剛已經咫尺天涯，我也真的不願意。

但我點頭了，帶著被燈光掩掉苦澀的微笑，點頭了。因為我明天就要離開，因為我和徐剛今生所有的遺憾，因為今後我們將要真正的天各一方。

徐剛為我推開明亮的玻璃門，室內開了空調，溫暖如春。他在店裏慢慢地走過，仔細地看著每一件婚紗，我跟在他身後，和他一起看。

“就這件吧。”他指著一件潔白的很覆古的婚紗說，這件婚紗確實很漂亮，有著精致的鏤空花紋和鑲著碎鉆的頭紗。

店長走過來把婚紗取下來遞給我，我接過來，手指上真絲般的細膩柔滑讓我低下頭去，我從來沒有，真真正正地摸過一件婚紗，但我第一次摸婚紗的感覺，竟是有些燙手。

“好看麽？”徐剛問我。

“……好看。”我微微地笑，的確……很好看。

“那去試試吧。”

我抱著衣服走進更衣室，眼淚在關上門的時候落下來，但我很快擦幹了它們，這也許，是我可以為徐剛做的最後一件事，他是我的哥哥，我……真心希望他幸福。

婚紗是覆古型的，所以領子很高，帶著高貴的花紋，遮住了我胸前那條囂張的龍，還是那只艷麗冷傲的薔薇。我系好腰上精致的鑲有寶石的銀鏈，然後伸手把那方輕柔的頭紗蓋在頭上，頭紗剛好可以遮住臉，那一點一點的碎鉆，在迷離的燈光下好像露水，更像淚滴。

我走出去，徐剛就坐在對面的沙發上，看著我。他的目光很深，臉上沒有笑容，看不出他心裏在想什麽。

我站住，對著他笑了一下，不知道隔著頭紗是不是能看見。

“可以麽？”我問他，如果他點頭，我就可以回去把它脫下來了。

他從沙發上站起來，走到我面前，低頭看著我。

“哥，可以的話，我就去脫下來。”我又說了一遍，雖然這件婚紗真的很美，但它並不屬於我。

徐剛還是不說話，忽然伸手，撩開了遮擋在我臉上的面紗。

我楞了一下，有些驚訝地望著他，但隨後平靜下來，也許他只是要更仔細地看看這件的效果，畢竟，我剛才看了標價，這件衣服價值非常不菲。

“很美。”他終於說了一句話，聲音很低，緊接著，手指從面紗的角上滑下，停留在我的臉側，輕輕磨蹭。

他的手指溫熱，有一點粗糙，我的心被他的動作弄得茫然了，我不知道他在幹什麽，是在幻想中當成了周綺綺？

“徐剛……”我楞楞地想要向後退去，躲開他的手，但他的另一只手已經握住了我的左手，把它拉了起來，一直拉到了他的唇邊，低頭吻了下去。

我呆住了，甚至忘記了抽回手，直到他擡起眼睛看著我。

“薇薇，”他輕輕地叫著我的名字。

我的手仍然被他握在手裏，他的手心很熱，像炭火。

“抱你一下，可以麽？”他問我，聲音很溫柔，就像從前一樣。

我不知道該怎麽辦，心裏酸澀得想哭，嘴裏卻說不出一句話，這是徐剛給我的告別儀式麽？為什麽，要用這種悲傷的方式？

我沒有拒絕，也來不及拒絕，他已經走近了一步，伸手把我摟在懷裏，這是他成年後第二次抱我，不像第一次那麽熱烈，但比第一次溫柔。

我在他的懷裏，可以感受到他的胸膛散發的熱度，這種熱度，軟化了我眼中凝結的堅冰，冰層融化，和眼淚一起，沒有任何阻隔的淋漓落下。

這一刻，我聽到了他的心跳，這一刻，我原諒了所有過往。

下一刻，徐剛已經擡起我的下巴，吻上我緊閉濕潤的眼睫。

徐剛，你的這一吻，是對妹妹的告別，還是對愛人？

徐剛，如果你唇上的溫度代表你的心，那我想我已經可以明白。

徐剛，如果有下輩子，我們是不是有機會補上今生錯過的一切，沒有遺憾，不再分開？

可是，我不知道我會不會有下輩子。

可是，今生我已愛我所愛。

這是你第一次吻我，也是最後一次。

哥，祝你幸福……

第二天的早晨，我早早地起來，簡單地收拾了一下隨身要用的東西，準備去辦理出院手續。

我被徐剛抓住的時候，身上沒有多少錢，根本不夠這麽久的住院費，所以昨晚我已經和他說好，這筆錢他先借給我，等我安定下來後，會還給他。

我剛剛收拾好的時候，他來了，穿著警服。

“我送你。”他說。

我看著他，笑了一下，昨天他買下那件婚紗，但我已經不能參加他的婚禮。

我不知道要去哪裏，所以我決定先去法國，在那裏把我的存款取出來，如果可以的話，請米諾斯的舊同僚幫我查找龍戰的下落。

機票還沒有買，所以徐剛讓我在大廳裏等著，他去給我買機票，我站在空曠的機場大廳，低頭看著亮得可以照出影子的黑色瓷磚，默默端詳自己的倒影，紅色的呢子大衣，深栗色已經有些長長的短發，還有雖然模糊但也無法掩蓋蒼白的臉，即使已經得到自由，我的臉也沒有笑容，自由雖然可貴，但仍然比不上我生命裏最最重要的那個人，我要找到他，一定要，這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僅剩的最最堅定的目標，支撐著我已經傷痕累累的生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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